给有梦想的人打个样儿——访范焘


转载自音乐周报   记者/纪晨   编辑/包原铱   2022年8月17日

8 月 5 日晚,爱乐汇交响乐团成立后的首场演出在北京音乐厅举行 。站在舞台上,乐团艺术总监、常任指挥范焘感慨万千:“我在北京做指挥近三十年,一直梦想拥有一支自己的交响乐团,把自己的音乐和想法带给首都的听众 。今天这个乐团终于成立了,感谢大家见证了这个重要时刻。”

范焘是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的常任指挥,但他形容,有一支自己的乐团,就好比是开车带领大家去看风景,自由度更高——小到乐团演奏什么曲目、乐季音乐会如何安排,大到整个乐团的发展方向,都能够自由把控。今年 8 月,他的心愿终于实现——爱乐汇交响乐团成为北京首家由民营企业建立的全职业乐手交响乐团。“先做五年试一试。万一成了,就是给全国跟我有一样梦想的人‘打个样儿’。”范焘话没有说得很满,但言语中充满希望。

 

一句话拿起了指挥棒

 

范焘对指挥最初的兴趣,源自少年时期一次“不成功的提问”。

范焘是沈阳人,父亲是沈阳北市摔跤的国家级传承人,但父亲没有要求他子承父业。范焘从小学习手风琴,后来学习钢琴,1981年考入沈阳音乐学院附中手风琴专业。附中时期的一个早晨,范焘在水房遇见一位本科指挥专业的学长,上前打了个招呼并询问道:“你能给我讲讲指挥在台上都忙什么吗?”学长看看他,回了句,“和你说你也不懂。”“我当时很生气,觉得他小看了我。但后来回想,面对一个小孩子的提问,又是这样宏观的问题,人家确实也不好回答。”当时的范焘听到这样的回复,决定自己去探究指挥到底是干什么的。

其实早在向师哥发问前,范焘就常常去听交响乐团演出,他觉得那种和声很特别。被师哥激了一句之后,范焘开始关注北京有哪些演出,看到好演出就专程到北京来看。“我记得是1987年,中央音乐学院青年交响乐团去欧洲巡演前,先在中央音乐学院大礼堂预演一场,当天的指挥是汤沐海。”得知这个消息后,范焘从沈阳赶到北京听音乐会。音乐会结束后,他兴奋异常,“汤沐海的指挥实在太棒了。”通过翻音乐词典,范焘知晓了汤沐海的老师是上海音乐学院教授黄晓同。“要学指挥,就找最厉害的老师。”沈音附中毕业后,范焘孤身一人去上海拜师。

到了上海,范焘找到刚考入上音指挥专业的沈音附中同学,托他询问黄晓同能否收他为徒,黄晓同拒绝了。同学看范焘有点难过,说:“我认识一位学长是黄老师的学生,他正准备去德国留学 。你可以找他先上一节课,了解一下什么是指挥。”于是,范焘去上了他人生中的第一节指挥课,而这位给他上课的学长便是后来的指挥家余隆。

在余隆的房间里,范焘第一次拿起指挥棒,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指挥。因此,尽管余隆只给他上了这一节课,时至今日范焘还是叫余隆“师父”。后来考入上海音乐学院,师哥张国勇也曾受黄晓同指派,教过范焘半年。“两位师哥都是我的老师,我从心底崇敬他们。”

和余隆上了一节指挥课,范焘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指挥 。他四处托人询问黄晓同的家庭住址,冒昧地登门拜访。但黄晓同表示自己的学生很多,没有余力再教校外学生了。最后,黄晓同的爱人在一旁耐心地询问范焘都会些什么,范焘说会钢琴。黄晓同让他演奏几首作品,又考了他试唱练耳方面的知识,之后开口道:“那就先给你上四堂课。”范焘赶紧接话:“不行我就走。”就这样,范焘开始和黄晓同学习指挥。一年后,范焘考入上海音乐学院指挥专业,师从黄晓同。

 























人生在于不断尝试

 

虽然学的是指挥专业,但学生们大多没有指挥乐队的机会,一般只在本科毕业音乐会前,才会雇一支乐团来演奏。范焘的父亲认为,做事情要打好提前量,如果可以早早指挥乐团,就可以提早发现问题,带着问题去学习。于是,大二时,范焘来到上海波特曼酒店的剧院,询问经理能否给他一个在这里演出的机会。这位经理恰好是学大提琴出身,很愿意给年轻人机会,表示可以免费为他提供场地,但票房收入归剧场所有。有了场地,范焘又找到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在父亲的经济资助下,一切都准备就绪。

演出前,乐团专门留出一周的时间供他排练。黄晓同也陪在范焘身边,每天排练结束后带他复盘一天的排练。让范焘没想到的是,演出前所有票全部售罄。穿上从系里借来的燕尾服走上舞台,他第一次感受到演出时指挥乐队和平时排练完全不同。这一刻,他明白了几年前他在水房里提出的问题——指挥在舞台上究竟是干什么的,“指挥的工作就是演出前,把自己的理解告诉给乐手;然后在舞台上引领乐手,告诉他们即将发生什么。”

1995 年大学毕业,范焘顺利考入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担任指挥 。工作之余,范焘也尝试作曲,曾为很多电影、电视剧创作音乐。“后来很多电影导演、制片、演员得知我在国际指挥比赛上获了大奖,都很意外‘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作曲家呢。’”

大家口中的指挥比赛,是 2000 年举办的西 贝柳斯国际指挥比赛。那是范焘首次参加国际比赛,报名时他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结果一天晚上,家里的传真机突然动了起来,一张张A4纸上显现出一行行英文——大赛主办方通知他赴芬兰参赛。决赛当天,西贝柳斯家族也到现场观看比赛,范焘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最终,他获得了评委会特别奖,这也是华人首次在该比赛中获奖。赛后,在西贝柳斯家族基金的支持下,范焘在芬兰跟随指挥大师埃萨-佩卡·萨洛宁学习了一个多月。“每天上午,我去指挥西贝柳斯音乐学院的学生乐团和音乐节乐团;中午和他汇合,下午看他排练。晚上他看上午我指挥的回放,帮我找出不足。”范焘也会和萨洛宁一起去参加音乐活动,听他和乐团负责人、先锋派音乐人进行对话,这些都让范焘受益匪浅。萨洛宁留意到范焘没有国外的留学经历,于是帮他申请了赴美留学全额奖学金。2001年,范焘进入佛罗里达大学学习指挥,师从指挥家、教育家菲 利普·斯博。

毕业后,范焘选择回到中国广播电影交响乐团。范焘是一个闲不住、爱做事的人,也是一个头脑活泛的人。他先后在2005年、2012年成立了两所音乐学校,聘请北京最优质的老师来上课。2007年,范焘又通过个人人脉,邀请曼哈顿音乐学院、伊斯曼音乐学院、纽约大学等 7 所美国一线音乐学院在国内进行线下招生。在此之前,国内的学生想要报考美国的学校,都需要赴美参加考试。因此,当 7 所学校在北京招生的消息放出之后,很多人不敢相信,因为前所未有。没人报名,范焘就自己想办法。“我和中央音乐学院相熟的老师们一一打了招呼,请他们推荐学生来参加考试;也带着考官们去沈阳,找朋友们推荐学生来参加考试。”当很多在校生看到身边同学通过国内招生考试顺利进入美国的音乐学院就读时,第二年,300个报名名额早早就报满了。多年后,这些美国音乐学院依然在国内进行招生,但范焘已不再负责和关注,“我就是想到了搭个桥做点事。”骨子里,他就是一个敢于不断尝试的人。

2012 年,范焘成立了埃可森特交响乐团,乐团以西方自由乐团、节日乐团的形式整合 了北京高水平的演奏者,其中很多都是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的老师。平时成员们各有工作,有演出时聚在一起。乐团不仅演出古典音乐会,还演奏电影和动漫音乐会、家庭亲子音乐会、音乐舞台剧等。其中与北京音乐厅合作的“哆唻咪和大灰鸡亲子故事 音乐会”每个月一场,已坚持了6年。音乐会的故事是连贯的,很多小朋友跟随着剧中的人物一起成长。而这个主意,就出自范焘。

他不仅为埃可森特交响乐团出谋划策,国内很多乐团的负责人在安排乐季演出内容时,也都会咨询范焘,因为他的“鬼点子”多。“我会看这个团近期都演了哪些音乐会,每一场的票房如何。如果艰涩、专业的作品观众不买账,就要让演出内容贴近老百姓,比如带表演的歌剧音乐会,或者针对不同观众群设计电影音乐作品音乐会。我甚至还给乐团设计过一场面向孕妇的音乐会,优美的旋律既起到舒缓情绪的作用,也是一种音乐胎教。”

 

三十载心愿终实现

 

2022年,埃可森特交响乐团成立十周年。同样在今年迎来十周年的还有以音乐演出策划、运营、执行为主营业务的音乐服务机构“爱乐汇”。爱乐汇的三位负责人——宋建平、王志军、田军在经营演出的过程中,同样有一个乐团梦。他们和范焘聚在一起,一拍即合,决定组建一支爱乐汇交响乐团。

“因为我们有自己的场地可供日常排练,有成熟的演出策划团队,有丰富的乐团演出经验。”范焘强调,做爱乐汇交响乐团并非是大家“头脑一热”的决定,而是因为有了十年的积累。“有了组建爱乐汇交响乐团的想法后,我只咨询了两个人,一个是余隆,一个是张国勇。 他们都表示支持,也鼓励我大胆去做。”

目前,乐团公开招聘了四十多位全职乐手,还签了一些兼职乐手,“全职乐手每月有底薪,有五险一金,合作制的乐手就按照演出数量结算。民营的好处就是可以形式多变,更加自由,一个团里可以有不同的合作方式。”8月底,乐团还将进行第二次公开招聘, “我希望乐团能有六七十名乐手。”

“现在国内有三家民营交响乐团。”范焘介绍,“沈阳交响乐团、贵阳交响乐团和爱乐汇交响乐团 。北京作为文化中心,是应该有一家民营的交响乐团的。”身边很多朋友得知范焘要组建全职业乐手交响乐团,都表示不解:北京有这么多支交响乐团,为什么一定要组建一支全职乐手乐团呢? 而范焘认为,“好比北京的簋街,一条街都是餐馆,但大家都不怕扎堆 。扎堆才能有比较,扎堆才能共同把市场、品牌打出知名度。”

爱乐汇交响乐团的安排能从9月后的演出中看出些眉目 。9月30日、10月14 日,乐团即将在北京音乐厅上演贝多芬专场交响音乐会,并且将在北京世纪剧院、北京国图艺术中心音乐厅上演柴科夫斯基三大经典交响音乐会、百老汇经典音乐剧交响音乐会、超燃经典影视交响音乐会等。“我们的音乐会,不仅仅是面向古典乐爱好者,更开放给老年人、儿童、青少年等,针对不同的群体我们都有相应的音乐会。”

对于乐团的管理,范焘也给予乐手极大的自由度。“我会提前把演出安排告诉大家,也提前定好排练时间 。剩下的时间乐手们做什么都行。”范焘认为,如果靠严格管理,是管不出好乐团的。耽误乐手们赚钱,大家也不会为乐团卖力。“西方很多演奏家,都是同时有三份以上的工作,我们也可以这样嘛。”像这次乐团首演前,原定每天上午10点到下午4点排练。但时间安排一出,就有乐手略显犹豫。范焘询问后了解到,很多乐手都在学校里负责课后乐团的排练或乐器教学。于是,范焘立马和大家商量,排练提前到9点开始,下午3点结束。大家都很开心,而对乐团来说,排练时长也没有改变。“多给大家行方便,自己工作起来也方便。”

但范焘也表示,这并不意味着乐手们就此可以“完全放飞自我”,合同中也详细写清了相关规定,须认真对待排练、演出,不行就走人。“可能对于国有乐团来说,是不敢轻易开除乐手的,但民营乐团可以。”这些年,通过在世界各地演出,不同国家、不同形式的乐团,范焘都有所了解,这都对他管理乐团有很大帮助,“我们可以用一切能用、好用的方式管理乐团、办乐季。”现在,他的脑海里已经计划好了二十几场演出的内容,“行不行先试试,万一可以呢?”